经济观察网 记者 张铃 “中国人口已经负增长，有医源性因素，也有社会性因素，针对两种因素，我分别提出了建议。” 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内分泌科主任阮祥燕告诉经济观察网。

阮祥燕告诉经济观察网，她在十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上向全国人大提交的建议是：

针对医源性因素导致的因病丧失生育能力，在北京建立中国首个以卵巢组织冻存移植为核心的国家级生育力保护中心，让更多女性癌症患者在保命的同时，也能保生育力；

针对社会性因素导致的生育意愿下降，试点性放开女性年龄相关的生育力保存。

阮祥燕被誉为中国“冻存婴儿”之母。2012年起，阮祥燕团队历时十年，将卵巢组织冻存技术创新性引入中国并发展至国际领先水平。2021年，通过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后的第一位健康婴儿诞生。目前，卵巢组织冻存是保存女性生育力的重要方法之一，也是保存儿童生育力的唯一方法。

两会前，阮祥燕团队对来自全国各地的491名医务工作者做了问卷调查，对440名患者做了匿名问卷调查，调查显示，超过50%的患者或患者家属在放化疗之前，医生没有告知治疗对卵巢功能有影响，也没有告知有生育力保护的方法。

以下为采访全文：

经济观察网：你的建议关注生育力和卵巢功能的保护，有什么政策层面的出发点和依据？

阮祥燕：一是根据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大报告中提出的建立生育支持政策体系，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另外，十四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提到要完善生育支持政策体系，保障妇女、儿童等合法权益。

目前，中国的人口已经负增长，一是医源性因素，女性有意愿要孩子，但因为疾病治疗丧失了生育能力，这是可防可控的；二是社会性因素，如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因为工作或晚婚，暂不能要孩子。针对这两种因素，我分别提出了建议。

经济观察网：医源性因素导致的生育力丧失问题有多严重？如何保护这部分人群？

阮祥燕：根据WHO数据，2020年中国新发癌症超过450万例，随着医疗技术水平提高，很多癌症患者5年存活率可高达90%以上，其中超过70%的女性患者有生育需求。放、化疗是个双刃剑，在提高患者生存率的同时，严重损伤了她们的卵巢功能，把卵细胞也杀灭了。保守估计，每年至少有超过100万女童和育龄女性，因为疾病治疗丧失生育能力。不仅不能生孩子，卵巢功能也提前20年、30年衰退了，各种慢性病提前，相当于这一部分人提早进入老龄化。

十年前，保护她们的技术手段是空白，现在我们可以做到了。2012年，北京妇产医院开始创建中国首个卵巢组织冻存库，2016年完成中国首例冻存卵巢组织移植，2020年实现中国冻存卵巢组织移植后首例自然妊娠，2021年，通过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后，第一位健康婴儿诞生，标志着卵巢组织冻存移植技术在中国真正开花、结果。

至今，北京妇产医院已完成近500例儿童及年轻患者的卵巢组织冻存，进行了10例冻存卵巢组织移植，成功率100%，达国际领先水平。2021年9月，经我所在团队的不懈努力，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已实现了重大科技转化临床应用。这项技术解决了癌症患者在保命的同时也能保生育力的国际难题。

我的建议是，在北京建立中国首个以卵巢组织冻存移植为核心的国家级生育力保护中心。

经济观察网：为什么需要建立这样的国家级生育力保护中心？

阮祥燕：目前，北京妇产医院已经实现了卵巢组织冻存移植技术的重大科技转化，成功率在国际处于领先水平，但和每年百万级的需求相比，真正享受到这项医疗服务的人非常少。所以，我建议以北京妇产医院为支点，建立国家级水平的生育力保护中心。

为什么？一是对生育力的保护需要多学科的医生参与，包括妇产科、生殖科、肿瘤科、男科、血液科、风湿免疫科、遗传科、放疗、化疗科等等。这些科室并不是所有医生都了解卵巢对女性有多重要。

我做的问卷调查显示，超过50%的患者或患者家属在放化疗之前，医生没有告知他们治疗对卵巢功能有影响，也没有告知她们有生育力保护的方法。这些患者有的到我这来时，已经失去了保护生育力的时机，卵巢功能已经衰竭。需要有关部门制定医疗告知规范，只要涉及放、化疗，无论是小孩还是育龄女性，无论哪一科的医生都应该告知患者治疗对卵巢的影响。媒体也很重要，加强对相关科普的宣传，让人们了解卵巢的重要性。

二是中国太大了，外地患者来京就医不方便，或因为患者体弱，等待时间较长，被迫放弃保护生育力。如果要在当地手术，低温转运系统还没建立起来，而且转运需要避免X光检测，这会损伤卵细胞，这需要铁路、航空各方面来协调。

经济观察网：对于这个国家级生育力保护中心的建立，你希望得到政策的哪些具体支持？

阮祥燕：希望在相关部门的场地和经费支持下，床位多一些，病人来了都有绿色通道，无需等待。我们也能搭建多学科的合作平台，从咨询到手术，到组织的转运，到卵巢组织冻存和移植，到怀孕分娩、产后全周期的管理。我也希望国家逐步将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和手术纳入医保。

同时，我呼吁加强行业监管。现在，利用卵巢组织冻存移植技术保护生育力，受到越来越多重视，很多中心纷纷做研究，还没有冻存卵巢组织临床移植成功及生孩子的报道，就开始给需要保存生育力的儿童与年轻女性冻存卵巢组织，这种情况需要严格规范与管理。

经济观察网：针对社会因素层面的生育力保护，你的建议内容是什么？

阮祥燕：随着生育观念的转变，女性独立意识增强，生育意愿变弱，有的因为学业和工作，没有时间要孩子或晚要孩子。但生育年龄是有限的，卵巢功能31岁后开始降低，35岁后下降明显，37岁半后衰退更快。女性每个月大概有一个卵泡排出，伴随着约1000个卵泡的闭锁和凋亡，当剩余卵泡不到1000个时，就绝经了。

关于女性年龄相关的生育力保存，我们团队对全国491位生育力保护专家进行了问卷调查，94.09%支持，对440例患者的匿名自愿问卷调查，89.55%支持。我建议试点性放开年龄相关的生育力保存，避免年龄增长造成的生育力下降或丧失。在国外，有的指南就有这个适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