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我和朋友一起逛街，逛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正好路过一家便利店，朋友说：要不买两根冰棍吧。我拉开店里的冰柜，随手拿了两支，然后扫码，店里回响着甜美的女声：微信收款，36元。我以为我听错了，厚着脸皮问老板娘，您看这个价是不是......？我红着脸，好久才憋出一句：“没有那种两块钱的钟楼小奶糕吗？”看着老板娘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我，朋友赶紧拉着我就走：“算了算了，嫌贵一会儿我把钱转给你，咱就当回忆童年了。”后来上网一搜，才发现我那天随便拿的冰棍不得了，是当今国内冷饮界赫赫有名的“潮牌”钟薛高——就是当年那个以售价66元“厄瓜多尔粉钻”震撼全场的高端网红IP。相比之下，18元的售价放在如今的冰淇淋市场远远谈不上高，甚至可以说是白菜价的级别。某些和文创大IP联名的冰淇淋，几乎个个都是天价：例如东北大板联名鲛尾蓝莓味冰淇淋，单支售价19元；北京玉渊潭樱花雪糕每支16元；西安兵马俑雪糕每支19.9元。还有德氏和沈阳故宫博物院联名的十支装雪糕“会员价”168元；武汉黄鹤楼造型的雪糕6支119元；光明联名花博会限量款十支装雪糕价格为141元，平均下来单价基本都在十几二十元。来看看这一款“国风”神作：十杯装售价达到388.5元，也就是说单价是38.85元。更骚的是这还是打了骨折的价格，上面一行小字显示原价是777元。而就在5月，“国酒”茅台也跨界入圈，与蒙牛合作推出“青梅煮酒”、“香草口味”和“经典原味”三种口味的冰淇淋，售价更加离谱，分别为59、66、66元，每笔订单光额外支付的运费就要45元。这个价格放在三十年前，拿来全买成钟楼小奶糕，够我跟小伙伴们吃一个暑假。实在让人很难忍住不把刘华强那张老脸贴出来。而那个简单快乐的年代，已经被湮没在历史的故纸堆中，离我们远去了。在我们小时候，每个城市几乎都有自己的“专属”雪糕品牌：北京的北冰洋、广州的五羊牌雪糕、上海的光明冰砖、哈尔滨的马迭尔冰棍、青岛的美猴王雪糕......占据着无数80后和90初童年的夏天。而在西安，孩子们曾耳熟能详的“夏天的味道”，叫“钟楼小奶糕”。提到钟楼小奶糕，老西安们有着太多难以忘怀的记忆，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一直到本世纪初，钟楼小奶糕风靡西安，几乎统治了全省的冷饮市场，巅峰期光在西安市就有三十多家批发点和直营店，甚至一度打入过甘肃、河南、山西等周边市场，跟兵马俑、钟鼓楼、大雁塔齐名，成了西安的名片之一。甚至有种说法叫“没吃钟楼小奶糕，就不算到过西安”。那是一个魔幻的年代：无数人在钟楼食品店排着长队，只为买一根钟楼小奶糕。夏天谁家的冰箱里有一箱钟楼小奶糕，他立即就会成为街上最靓的仔。让学习委员帮自己写作业、让生活委员替自己擦黑板、跟班花拉一天小手......只要一支钟楼小奶糕，这都不是事儿。对于很多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西安人来说，“钟楼小奶糕”在几十年间，已经转变成了西安的一个文化符号乃至一种情怀，而不仅仅是一根冰棍而已。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钟楼小奶糕”悄然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当时钟的指针指向21世纪，越发“开放”的西安迎来了更多外来冷饮品牌的“抢滩登陆”。哈根达斯、冰雪皇后等以往只能在的电视报纸上见到的“奢侈品”强势入驻，同时蒙牛、伊利等国内乳制品生产巨头也看上了西安这片潜力巨大的“蓝海”，以资金优势和规模优势展开全面进攻，蚕食与瓜分钟楼小奶糕的市场和销售渠道。生存空间遭到极大程度挤压的钟楼小奶糕因此逐渐从城市市场淡出，转向农村市场。在2010年前后，钟楼小奶糕在西安城区内几乎绝迹，甚至传出了“停产”的传闻。事实上，钟楼小奶糕并未彻底消失，它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生存：2016年上半年，钟楼小奶糕的厂址搬迁去了汉中的一处工业园，开始跟另一家企业合作生产。为什么要搬家？官方给出的说法是“考虑到汉中当地的水质比较好”。实际上大家对真实的原因心知肚明：城市改造、“内卷”激烈、利润不足、缺乏创新、市民选择面更广、缺少资本的支持、忠实客户群逐渐消失......诸多因素的叠加之下，曾经被市场风浪推向潮头的钟楼小奶糕，也在市场的新一波风浪中慢慢走向了衰落。从前以“钟楼小奶糕”为代表的地方雪糕便宜，是因为它们多满足于只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自产自销，没做过什么“冲出XX，制霸全国”的美梦，这就在很大程度上省去了运输和长途冷藏的一笔开支。加上一支雪糕本身的成本就没多少钱，售价自然非常低廉。但是，如今电商成了主流，雪糕也从曾经的纯线下销售变成了线上线下共存，甚至线上销售更占大头。这样一来，许多知名度更高、影响力更广的全国和国际品牌，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资本和渠道优势，再配合一波简单的营销策略，比如为经销商免费提供冰柜这样的福利，就直接放倒了一大群地方品牌。而更加给了钟楼小奶糕这些地方品牌沉重一击的，是大品牌在成本上对自己的碾压式降维打击：现在线下的经销商们，上至大商场和购物中心、下至小超市、便利店，都已经开始明码标价出售自家的“上架权”。进场先交一笔钱，上架再交一笔钱，如果你想在货架上占据高位，还得再继续交钱。
钟楼小奶糕2020年推出的“花木兰奶糕”
于是可想而知，冰柜里放在最上面一层、一眼就能看见的那些雪糕，自然都是那些家底雄厚、舍得在宣发上烧钱的巨鳄们了。我之所以在便利店的冰柜挖地三尺也找不到钟楼小奶糕，原因或许正是在于厂家出的“入场费”、“展位费”不具备竞争力。而追根溯源，就是因为钟楼小奶糕的售价太便宜，利润不允许厂家在营销上花太多钱。反之亦然，那些砸钱搞营销的“网红雪糕”们，他们的钱不能白花，于是他们出的血，就要通过这十几元、几十元一支的雪糕，让我们给他们补回来。当然，我们可以选择不交这智商税。但当物美价廉的钟楼小奶糕在铺天盖地的“网红雪糕”、“文创雪糕”、“国风雪糕”的围剿之下已难觅踪迹之时，我们才发现：自己的选择权其实早已被资本家们无情地剥夺了。社会发展了几十年，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高是事实；然而另一方面，曾经弥漫在城市每一个角落的“烟火气”，却也越来越淡了。取代它的，是一种精致到极致的冷淡。一如拿着18元一支的“网红雪糕”，在西安街头欲哭无泪怀念5毛一支钟楼小奶糕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