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幢幢灰色的水泥建筑中，人们在机械地做着同样的事情，表情木然，他们像是在福柯所说的‘监狱’中，又像是在柏拉图的‘洞穴’之中，就是不像在被称为‘有闲者’的活动场所——学校”。

学校从它产生那天起，就不断受到批判：缺乏生命力，扼杀创造力，僵硬且功利。爱、自由与创造力、情感与心灵、民主与平等、人格与尊严这些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往往被剥夺、被压抑、被异化、被扭曲。

有没有另样的存在，有没有别样的人们？

由英国学者马克·沃恩编著的《夏山学校的百年故事》，文章写道：

“试想一下有这样一所学校——在那里，学校像一个永久夏令营，掩盖在绿树草丛之中。在那里，爬树和搭个小窝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分数。在那里，如果想的话，你可以冲着老师大喊大叫。在那里，规范日常生活的各项规定是由大家一起民主协定的。在那里，如果孩子想的话，他们可以整天玩耍……”

这样的描述，几乎把我们带到了陶渊明的“桃花源”中：“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夏山学校，难道是一个教育的“桃花源”！

夏山学校始建于1921年，坐落于英国伦敦附近的小镇上。这是一所不足百人的私立学校，校舍没有我们精致，设备没有我们先进，师资没有我们雄厚，经费比我们紧张，但是在该校存在的将近一百年时间里，却始终坚持一个基本的教育理念不动摇：让学校适应学生，而不是让学生适应学校。

坚信孩子的天性是善良的而不是邪恶的，放弃所有管训、指导、约束以及道德训练和宗教教育，给予学生最大限度的自由，用爱和科学的方法关注儿童的情感和心理需要，放手让孩子们通过民主自治的方式管理自己，管理学校。

凭借以上种种教育方法，这个教育的“桃花源”培养出了大量未被恐惧和仇恨摧毁的健康自由的孩子，他们阳光自信，举止得体，与他人交往落落大方，创造力十足，能够快乐地工作，积极地生活。

可以说，夏山学校给充满矛盾的现行教育提供了很好的经验借鉴，它拥有的东西正是我们所缺乏和亟需的，因此，我们有理由也有必要走进这所教育的“桃花源”，一探其育人奥秘。

亚历山大·萨瑟兰·尼尔是20世纪英国自由主义教育理论家、实践家。1921年8月，年近不惑的尼尔应好友邀请来到德国德雷斯顿郊区的达尔克罗兹学校。

该校共有来自世界多个国家的一百多名学生，学校的特色之处在于它实施的“律动舞蹈教学法”。该教学法包含“体态律动”和“即兴训练”两部分，旨在启发学生的创造力，进而影响学生在其他学习领域的表现。

除此之外，该校实行学生自治，没有处罚的教育理念也让尼尔深感震撼。学校有三个分部，分别是律动舞蹈教学部、德国学生部和外国学生部。尼尔应邀主持外国学生部，该部是夏山学校的前身，由此尼尔正式开始了他的教育实验。

1923年，德国南部撒克森邦政局动荡，尼尔遂将该部迁至维也纳附近的圣塔格斯堡。1924年夏天，当地天主教徒无法容忍学生拥有高度的自由，维也纳教育部也以该部不设宗教课为由，勒令关闭，尼尔只好将该部迁至英国多塞特郡的拉姆雷基斯，在此组建夏山学校。夏山是当地的一座小山丘，学校因山得名，但因当地土质疏松，不易行走，1927年尼尔又将学校迁至伦敦东北郊萨弗克郡的雷斯顿现址，由此，夏山学校步入稳步发展阶段。

1930至1940年是夏山学校发展的黄金十年，学校由刚开始的实验性质逐渐发展成为实施自由教育的典范。

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迫使尼尔再次把学校迁往北威尔士的偏僻乡村费斯廷格。在此处的五年时间里，与尼尔朝夕相处25载的发妻伊斯特女士病逝，又发生了几起学生意外溺水事件，笃信宗教的村民对他的事业也颇不理解。

总之，对尼尔而言，这无疑是一段悲惨的日子。

1945年二战一结束，尼尔就回到雷斯顿，开始整顿满目疮痍的学校。雷斯顿位于伦敦东北部，距离伦敦有一百英里，是个人口不多的宁静小镇。住在镇上的居民对尼尔不大关心，他们并不十分理解尼尔的教育主张，不过他们对那些把孩子送到夏山学校的家长也能接受，认为这是他们的权利。

回到雷斯顿的尼尔与同校教师安娜重新组织家庭并育有一女，名为佐琦。佐琦的诞生带给六十三岁的尼尔莫大的欣慰和鼓舞，尼尔元气渐复，夏山学校随之重振。

1960年，由精神分析学者弗洛姆作序，尼尔的代表作《夏山学校——教养儿童的激进方法》出版，引起轰动。1966年，《自由并非放纵》在美国出版，1967年，该书以《谈谈夏山学校》为名在英国出版，引起英国社会的关注，自此夏山学校声名鹊起，世界各地的求学者、参观者纷至沓来，学校生存与发展的条件得到很大改善。

1973年9月22日，尼尔以90岁高龄辞世。尼尔病逝前后，学校由其妻安娜掌管，1985年安娜退休，其女佐琦担任校长至今。

夏山学校成立至今，一直保持较小规模，总人数在百人以下，师生比约为1：10。学生年龄在5-15岁之间，来自世界多个国家和地区。学校在招生方面比较愿意接受12岁以下的学生。尼尔认为自由教育对12岁以下的孩子是肯定有效的，对于12岁以上的孩子，则需要充分的时间，才能将他们从填鸭式的教育中解放出来。

此外，入校之前校长要考察家长对学校的态度，夏山学校只招收那些赞同该校教育理念与管理方法的家长的子女。

值得一提的是，尼尔担任校长期间，招收的学生大多以在传统学校中存在一定行为问题，难以管教的“问题儿童”为主。尼尔用真诚与爱心，自由和心理分析为这些孩子“疗伤”，取得了良好效果。

尼尔的教育思想深受卢梭的自然主义教育观、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杜威及克伯屈的实验主义和设计教学法、兰恩的“小共和国”和莱西的性格结构论的影响。梳理其教育思想渊源，有助于深入理解尼尔教育思想的实质。

雷弗迪在《夏山学校：赞成与反对》一书中曾有这样一段评论：“夏山是一所颇具历史，然而并非创新或革命性，甚至令人震惊的一所学校，因为它只是在两世纪后把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和《爱弥儿》的教育理论付诸实践而已”。

尼尔在他的著作《夏山学校：教养儿童的激进方法》中，说明他要创办一个自由的学校，放弃所有管训、指导、约束。有人说他勇敢，尼尔说这并不需要勇气，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坚定的信念，认为孩子天性善良而不是邪恶而已。尼尔坚信孩子生来就是聪明善良的，假如成人不给他约束，他会尽他的可能发展。

此种观点正和卢梭培养“自然人”的教育理念不谋而合。《爱弥儿》一书开宗明义：“出于自然创造者皆好，一经人手即破坏”。此观点深切影响夏山“使学校适应学生”的教育宗旨。

自由是夏山最大的财富，不光是学习自由，意志、经验都是自由的。诚如尼尔所言，夏山学校不替孩子决定他要学什么，正是要让儿童从受禁制的生活中找回属于自己的意志。

卢梭消极教育实质，乃是施与儿童符合其身心各发展阶段及兴趣的教育，其教育论点并非教育否定论，而是在适应各个阶段，使其发展臻于圆融的教育。“自然使其变成成人之前，先使他做儿童……儿童时代有其自己的见解、思想和感觉。”此种观点与尼尔在论及“游戏”的意义时曾说的“玩够了，且感到高兴时，小孩子就会自然向学”是相同的。

卢梭认为，“我们的感受先于我们的知性，我们有观念之前先有感情。”“理性常欺骗我们，良心才是真正的指导者。”他在良心与理性之间，说明了良心的优越性，“离开良心，只依理性，我们不能确立任何自然法。”

这种强调情感教育的重要性，在尼尔的夏山学校的教育内容里处处可见，譬如他提到对生命的重视，给予孩子真正的爱，认为快乐是生活的目的，衡量成功的标准“在于愉快的工作和积极的生活。”卢梭的理想亦然，为完成此目的，卢梭勾勒出一位教育上理想而快乐的儿童——爱弥儿，而尼尔创办了世界上最快乐的夏山学校。二人都认为没有情感的教育内容是空的，被动的学习充其量只是“训练”而不能称之为“教育”。

从夏山学校“快乐、真诚、均衡与合群”的校训中可以看出尼尔相当重视人格教育。他主张学校应该使儿童学习如何去生活，而不只是知识的传授，这样他们才能过着愉快、幸福而有意义的生活。

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人自出生开始，本我（Id）随时在为寻求疏导而做努力。

在人格结构中除了本我之外，自我（Ego）及超我（Super-ego）都是学习而来的。当人经过口腔期、肛门期、性器期、潜伏期及生殖期各个阶段的发育后，其间如果受到适当环境的影响和教育，便会从中学习如何适应及克服挫折，获得技能、习惯和知识，避开痛苦和焦虑，实现目标，获得满足，并知道如何化解冲突，使人格的发展趋向平衡。

夏山学校可以说是一所充满“人性”的学校。尼尔坚定认为：就知识的学习来说，它不似人格那么重要，因为智力不发达，不会引发精神病，心灵不正常则往往造成精神病，这种重视人格的教育和弗洛伊德是不分轩轾的。

一种问题，无论大小，凡出自儿童自己的思考、计划与实行，都是“设计”，它是一种全神贯注、有意义的活动。教师是辅导者，负责提供学习材料及引导正确方向，但并不等于不需要老师。

设计教学法强调儿童自动自发的学习活动，摒除过去教师为中心的枯燥乏味。一个成功的设计教学除了教师本身要通晓教育原理，具有灵活的思想与丰富的学识外，尚需注重引起动机、布置适当的情境，给予儿童自动自发的学习机会外，更在帮助儿童解决日常疑难，养成他思考分析的能力。

这种学习没有压制与强迫下所产生的不安、挫折与焦虑，每个人依自己的能力与速度，课堂的气氛和谐无怨恨，只有互助而无竞争、分数、奖品与等级之争取，在这样的情境中良好的人格自然容易养成。尼尔把夏山学校和其他学校的教育做比较时说：“我相信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幸福，在于寻找兴趣。”设计教学法这种以儿童为中心，生动而活泼的学习方式，几乎就是夏山学校课堂的真实写照。

兰恩对尼尔最大的影响，是把弗洛伊德和继他之后的精神分析学者及其革命性的理论介绍给他。尼尔赞叹道：打开我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世界，那个世界试图用“新”的心理学来了解儿童；从兰恩那里，尼尔首次听到有关弗洛伊德潜意识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在尼尔日后的工作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但是尼尔并没接受弗洛伊德的“人类原罪论”。精神分析虽可厘清生命意义，纾解人们过剩的精力，但并没有说明如果纾解的方法。尼尔认为弗洛伊德澄清了“过去”，但是并没有解决“未来”的问题，而兰恩的“小共和国”的实践，却给尼尔这方面不少的启迪与影响。

夏山学校的办学理念是“让学校适应学生，而不是让学生适应学校。”具体说来，就是要适应个别儿童的需要，给予孩子们自由、权利、时间，使其按照自己的意愿、掌控自己的人生、自然地成长为具有自动学习的能力和健全人格的人。

尼尔是位务实的教育实践者，